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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一笑散 于 2009-10-30 00:48 编辑
日本是岛国,常有地震、台风、海啸、火山喷发等自然灾害。尤其地震频仍。有的季节日本人差不多每月都要体验一次天摇地动。轻者像坐在轮船上忽悠颠簸一下,重者整个房屋框架吱呀作响。若是在中国,人们十有八九呼爹叫娘拥下楼去。
悲剧看得多了,当然不会次次鼻涕一把泪一把。久而久之,甚至以为悲剧才是宇宙定律,才是人间正道,才是常人情怀。于是日本人有了悲剧情结:凄美哀婉,一种落花之美——这构成了日本人的文学观、自然观、价值观、生死观,“欲问大和魂,朝阳底下看山樱”。日本人认为人生短暂,活着就要像樱花一样灿烂,即使死,也该果断离去。樱花凋落时,不污不染,很干脆,被尊为日本精神。
樱花是日本国花,樱花树姿洒脱开展,盛开时如玉树琼花,堆云叠,甚是壮观。当年留学日本的周恩来有一首诗:“樱花红陌上,柳叶绿池边;燕子声声里,相思又一年”。
樱花的香有些淡雅,没有桃花的浓烈槐花的馥郁莲花的雍容,也没有梅花暗香浮动;她淡雅得有些特别,特别得有些含蓄,一如人离别后淡淡的思念;她的香味,需要静心、闭眼、品位、想象、体会才能沁人心扉,飘荡心间。但樱花的生命很短暂。在日本有一民谚说: “樱花7日”,就是一朵樱花从开放到凋谢大约为7天,整棵樱树从开花到全谢大约16天左右,形成樱花边开边落的特点。樱花的魅力就在于经历短暂的灿烂后随即凋谢的“壮烈”——那是一种可以击碎心灵的美。
日本人喜欢听演歌——那一唱三叹跌宕起伏的旋律所传达的或绵长隽永的淡淡哀婉或近乎绝望的深深悲哀,很快就能把听众带入风雨旅程带入共鸣境地。日本人为唱演歌发明了卡拉OK,卡拉OK也的确适合唱演歌( 极少有人用来唱流行歌曲 )。而演歌中几乎找不出类似我国采茶忙庆丰收那样轻松活泼欢天喜地的民间小调。可以说,咏叹与悲伤是演歌的基调和魅力,它唱出了这个岛国无数男女的悲剧情结。
在电视上,你可以看到在美军炮火中怀抱死伤儿童的伊拉克父母,看到在以色列坦克面前哀悼死去亲人的巴勒斯坦妇女,看到在地铁火灾现场面对亲人遗体的韩国百姓;也看到导致六千余人遇难的神户大地震和东京地铁沙林毒气惨案中的日本民众。你会发现日本人面对突发灾难和生离死别时的表现和其他国家大为不同。
其他国家的人往往捶胸顿足呼天抢地痛不欲生,而日本人则相当冷静,没人惊慌失措没人号啕大哭,甚至没人流泪,表情中更多的似乎是无奈、达观和镇定。究其原因,我想这绝对不是日本人缺乏感情,而大概是因为他们的感情以至文化中积淀了太多的悲剧因子。
文学也是如此。日本小说几乎通篇都是哭又不哭笑又不笑那种悲悲戚戚凄凄惨惨缠缠绵绵黏黏糊糊的东西。与其说是在描写、倾诉悲伤,莫如说是在打造、把玩悲伤。说极端些,如果你欣赏不了伤感也就欣赏不了日本文学。从《源氏物语 》到川端康成无不如此。村上春树在我们眼中俨然另类,他本人也力图割断同传统日本文学的血缘关系而跟人家美国菲茨杰拉德大套近乎。其实他骨子里也还是个纯种日本人——作品中写得最到位最感人的还不是那份无可名状又沁入骨髓的无奈、寂寥和悲凉?还不是对已逝岁月和死亡的缅怀、伤感和咏叹。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日本的文人雅士在文学美术绘画中借此抒发无常、落寞的人生况味,表达对生命本质在于衰亡的自觉与感慨。凋零美、凄清美、萧疏美、枯淡美、寂寞美、衰颓美,使得以悲为美或者说悲剧情结成为日本民族主要审美心理定势。
东山魁夷。作为日本的一位著名画家,深刻地表现了大和民族追求的情调之美,一种平和、澄澈、忧伤、眷恋的纯粹的情调,一种对自然和人生的深深依恋和淡淡伤感。
川端康成说:“东山的风景画是日本大自然美的灵魂。”而且川端康成对东山魁夷的文字也有很高的评价:“正如他的绘画一样,他的散文将自然、人生、艺术三者巧妙地融合为一体”据说其散文在日本与川端康成并称“双璧”。有对历史深沉的回忆,有对生命执着的追求,有对美的热烈的呼唤。
东山先生说过“我的胸中深藏着黑暗和痛苦,但我没有把苦恼向别人公开表白过。然而,有着黑暗和苦恼的人,同时也是祈求灵魂的净福和平安的人。我的作品中所表现的静谧和纯朴的风格,或者正说明我缺乏这些,才如此希望,如此进行切实的祈祷的”。“ 当我们在大地上短暂地居留之时,如果在心灵深处认为花是美丽的,怜惜彼此的生命,那就一定会感受到偶然相遇的喜悦。把这种偶然相遇视为重要之事的缘由,就是把人生看作一个旅程。不是时光的流逝,而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的流逝。”
日本著名导演黑泽明的电影,深深地被他创造的那种悲怆所震撼。不管是《罗生门》还是《七武士》,他塑造的小人物似乎就是日本民族魂灵,他们追求一种悲怆、苦难和残缺的完美,这种信念的支撑,可以使他们为了心中的至高理想舍去一切乃至抛却生死,可以一个人孤独地对抗整个世界而面无惧色,全然不在意他人的关切、看法和反应。
在电影《七武士》结尾,萧瑟乐曲的悲怆之音响起,乱岗上的四座武士坟闪现寒冷刀光,残存的武士低吟着带有禅意的话语,“胜利是那些农民的,我们又失败了”。似乎无论是战胜或战败,结局都是无所谓,重要的是壮烈地战斗过,并在战斗的过程中获得人性的完美与崇高、光荣与梦想。
而现代著名电影人北野武的电影,有一种残酷的温柔。
在《花火》(也译作“焰火”)中,刑警西中年丧子,妻子又被诊为不治之症大限将近,他的战友因代他执行任务而中弹残废半身不遂。所爱的人一个个将要从他手中断线飞走,西面对残酷现实+,冷静做出决断。他抢劫银行用巨款安顿好友生活,然后从容将自己的生命系于妻子的余命之上,踏上接近死亡之路。
最后在天高云淡,水清沙白宁静美丽的的海边,西举起手中的枪,镜头最后移向了宁静的大海和蓝天,两声枪响屏幕熄灭,结束了自己,结束了妻子,结束了此片。
他经常用突如其来的死亡,刺破温情从容的画面。明明是冲绳的烈焰骄阳、碧海蓝天,前来躲避乱世纷争的黑社会大哥村川,与穿着夏威夷花衬衫的弟兄,每日虽鼻端嗅着死亡预告之气息,却尽力忘怀,追逐戏耍在白色沙滩之上,一切天真而忘机,然而忽的有那么一刻,枪来了,血来了,死来了,有如一场黑色童话的展开,字里行间,穿插着甜腥的血迹斑斑。
日本有句谚语“花数樱花,人数武士”,表明了武士在日本社会受到的普遍尊崇。手握武士刀的武士们意志坚定、冷酷残忍、专心一意、机敏练达,不受物欲、情欲的困扰。武士的人生理想就是舍生取义,在短暂的一生中轰轰烈烈抛头颅洒热血,表现出勇敢忠诚。武士道追求的精神境界就如同樱花:灿烂开放,寂寥洒脱,然后很快悲壮凋零,悄然无声。他们讲究忠孝信义、举止儒雅,同时又崇尚刚猛,有恃强与冒险的性格;敬服强者,蔑视弱者,敬畏主君,相信优胜劣汰弱肉强食的法则;其行为方式与价值选择倾向于极端化,冷酷野蛮嗜好杀戮,炫耀武力,以力服人,向世界索取。
武士精神对日本国民性的影响至深至远。
打架或打仗失败了,只有两个选择:战死活自杀。日本武士自杀仪式很特别——剖腹自杀,武士先用长阔的武士刀把肚子剖开,在往深处挖,露出五脏六腑,等到血流干为止。如果还不死,就需要一个助手,帮助他把头割下来。上战场时,每一个军人都会留下最后一颗子弹,溃败撤退时,用最后一颗子弹射杀无法行动的伤兵,或者射向自己,决不投降作俘虏。只有这样才算保全名誉。
没有天然的富饶资源,没有灿烂的文化根底日本人在自卑和自大中冲突;狭小的领土, 匮乏的资源促成了日本的向外扩张和掠夺意识
美国学者鲁恩·本尼迪克特夫人在《菊花与刀》一书中写道:“大和民族是世界上很奇异和独特的民族,他们既是顺和温良、彬彬有礼的,又是崇尚武力、坚忍不拔和具有爆发力的民族;他们一手捧着柔美秀丽的菊花,一手提着锋利的刀剑,总是神情紧张地耸立在地球之颠。”日本不仅没有天然资源的恩赐,而且没有灿烂的文化根底。但是,近代日本人依靠其强悍的民族意识,在自卑与自大的情愫中徘徊、挣扎,奋力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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